2015年12月23日讯,天意市场里面,曾经有个传奇叫做“贺卡三大军”,分别是三个名字带“军”字的人。从1991年天意开业,至今又是25年过去——“三大军”只剩下了“一夫当关”,这个人就是张建军。眼看圣诞节将至,中午这会儿,51岁的张建军和媳妇在摊位上忙活着应付客人。
他自己也根本不闲着,恰好他的摊位位于东侧一个门进口处,过道上也摆了一地的礼品盒子,前来买东西的小姑娘有的蹲下身挑选,他在一旁帮人家打包。

我问了一下买了一包礼品盒的小伙子,你用它送礼物,打算在里面装啥?他告诉我,装圣诞节的苹果。嗯……苹果代表平安,平安夜嘛。不过而今苹果除了代表平安、手机之外,也代表……被骗说是吃苹果那个哏。我又想歪了。

张建军身边帮忙的,就是张志国,张志国之前咱们写过,故事在这里:再见 新天意
张志国是地安门天意的摊主。地安门那边前几天停了,他就过来帮忙。当初也是他给咱介绍了张建军的故事,今天来采访之前,我给张建军打了电话,可是没人接。

当时我还纳闷,人家这30年的老个体户,别的甭说,肯定没少挣钱,估计是应酬多,找朋友喝茶去了?或者在郊区买了个小院享受清净,躲开城里的雾霾?

错啦,他真的忙不过来,没有时间接电话。哎,话说张建军那一批个体户,也真是苦过来的,既经历过贫穷的生活,也经历过打拼的劳累。看到张建军在摊位上如同一个小伙计般忙碌,我明白了,难怪他能成为“贺卡大军”里面的“一夫当关”。

张建军说,当年的贺卡“三大军”只是个玩笑话,这三个人贺卡生意做得相对好一些而已。如今,世殊事异,三大军其一身体不好已经不干了,其二转行做泳装等体育用品的生意,其三便是他自己,至今守着“贺卡”的买卖。

能早早搭上改革开放的车,走上个体之路,一定程度是因为自己的妻子。说到这个妻子,张建军给我介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要按岁数说,这个婶大我18岁,可是,眼前的这个姑娘非常年轻,斜眼看着他几秒钟没说话。他明白我的意思,乐了一下,“这个可不是小三儿。”

早在公私合营之前,妻子家便是远近闻名的“竹家炉”,是当地有名的黑白铁铺。70年代末,妻子的爷爷来北京看肺病,当时自家已经没有生意,但老人家却从北太平庄一带的一家铁工厂,发现了大量积压导致生锈、损坏的刀剪。“那个时候吃大锅饭,有些好东西也当成破烂就卖了。”

老先生凭借自己的手艺修复——大概也不复杂,用煤油磨光即可,如此留在北京做起了小买卖,花一毛钱,到市场上摆一天摊。
至80年代红桥兴起,妻子的父亲、张建军的老丈人,也在红桥做起小生意,老家也有摊位。而张建军家则是在老家摆小摊做点儿水果生意。他和妻子是初中同学,在摆摊的时候重逢,两个人喜结良缘。

1986年,张建军也来到了北京,落户北太平庄农贸市场,也就是北影对面。在市场里租了柜台,平时卖生活小商品,“你小时候玩过砸炮枪没?”逢年过节卖贺卡。去哪上货?呵呵,白沟。这是因为市场里有一批保定的小商贩,他们最开始卖草编制品、大蒜,后来小商品兴起,是他们带动了市场。
于是,从海淀骑自行车到木樨园,然后坐上半天的长途车到白沟,睡一宿第二天回来,再骑自行车把货拉到北太平庄,就这么上货。

但北太平庄那边的规模不大,于是80年代末,他曾给家人在红桥也置办了摊位。1990年,他听说位于月坛地下人防设施的天外天市场开业,他便来到了天外天。“进场费一两千块钱,便宜啊。”

曾经的天外天市场外。图片来自网络。
“北京基本上不产贺卡。”张建军的说法,跟张志国的略有出入,还是以张建军的为准吧,毕竟他从业更早、走过的地方更多。每年他都会在农历八月十五前后,开始跑南方的工厂进货,然后在12月底之前、贺卡最火爆的时候,回到北京的摊位上。关系好的供货商,可以过年之后再给人家结账。

普通的贺卡,早年间进货价几分钱一张,你知道他能卖多少钱?我靠,那不得翻几个跟头?错了,一张贺卡挣五厘。因为批发的生意很多。“一开始,即便是自由市场,也不时兴砍价,要多少钱,人家就给多少钱。”卖东西的并不乱张口。
他记得一些贺卡的品牌。有个江苏启东产品让他印像深刻,据说是齐白石的徒弟叫章震,有个工厂做贺卡,改革开放前便专供上边。后来开放了,他们发现可以自由交易了,于是很受欢迎,都是国画手绘并装裱到卡纸上的。当初这种贺卡确实挺多,您翻翻自己家,还留着没?

香港的两个品牌贺卡,“月亮”、“宝树”均是音,不知道怎么写——比咱们这边比较粗糙的时代,也让张建军印象深刻,凹凸烫金,非常精致的圣诞卡。国产破贺卡几分钱,他们的货一块多钱。大商场更喜欢这种高档货。“现在还有‘贺曼’,你去燕莎看看,听说那一张卡卖到100多块钱。”

他去外地进货,长了不少见识。南方的个体小厂,一般不会整年印制贺卡,只是在秋冬忙几个月,却“养”着专门的设计人员,在90年代初,享受着上千块甚至数千块钱的工资,“国企印刷厂是不可能给你开这么多钱的。”那些设计师也很谦虚,见到这老主顾,一起吃饭消费,请接地气的商人们,给贺卡提出意见。“也有不好的,他们也听我们的。”
贺卡生意有多好呢?后来的1998年的11月,北京晚报有广告,这天外天市场办贺卡的展销,但并不是在市场里面,而是在旁边的月坛公园里。为什么?“因为 每到这个季节,天外天市场里面人太多,乌央乌央走不动,把孩子压了怎么办。”一年卖1000多箱,每箱一两千张,算起来是百万张啊。

早年间,除了送贺卡,我们还能送什么呢?生活水平收入都有限。
天外天市场,是2004年那场大雨直接导致停业的。而张建军恰好躲过了这场灾害,早在1991天意市场开业之后,他便在两地都有店铺,而大雨导致天外天水灾之前两天,他已经全部撤出了天外天。

那场大雨导致一些商户损失数十万元,因为地下确实也有一部分仓库,并且当时商户们寻求赔偿,根本没人管,“我们毕竟是外地人,没法跟你们本地人比。我们去要钱,谁理我们啊。”

想想看,几十万元的存货,一些商户的全部家产,都没了。如果是您遇上了,您会怎么办?跳楼那是夸张了,还有心做生意吗?想必一些商户,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了吧。
又错啦。哪跌倒的,就在哪爬起来,是张建军见过的最多的选择。这便是个体经济磨练出来的品质。


又错了。“做生意的很多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张建军曾经有两次印像深刻的大赔,其中一次是1989年,当年秋天进的货,本来约好发到北京,结果到了石家庄就运不进来了,原因您懂的。
另一次是香港回归那年,前一年贺卡大振,却“卖短了”。新的一年各个商户摩拳擦掌,第一批货很快被抢光,于是,张建军倾家荡产,进货!
结果市场竞争激烈,价格大跌。张建军记得,天挺冷,一辆130小卡车,从阜成门外的仓库,把自己的货拉往大兴。实在是没有心情细数一共有多少车,“拉了一整天啊。”这些贺卡后来“处理”了很久才全都卖出去。

这次事情,不仅让他赔钱,也给了他深刻的教训。贪婪也许确实是很正常的人性,但做生意不能这样。至今,除了天意的四个档口组成了“连排”摊位,他没有其他的业务。

地安门天意停业了,其实,阜成门外的老天意说腾退,也说了有年头了。张建军说,最近三年,网络冲击太猛烈,小小的摊位已经不挣什么钱。但是,所谓“网络冲击”的表现,又与我们理解的不太一样:并不是价格便宜。张建军这种级别的老商户,能享受到最低的进货价格,即便折算一些实体店经营成本,也不会高到哪去。问题是——

“那一张贺卡,都在网上买,够运费吗?”他面前的礼品盒,看上去很精致,有个小姑娘正在挑选,“10块钱一个。要的多?5块一个。你闻闻里边儿,一点儿杂味儿都没有。”转过头对我说,“一分钱一分货。可是,现在人们有钱了,买个贺卡你让他顶着雾霾、堵半天车来市场里买?人啊,有了钱,都变懒了,并不在乎多花几个运费钱。80年代那时候,麦当劳谁吃的起啊?现在呢?都给你交家去吃。差钱儿吗?送货这俩钱儿算啥?我们回县城发现,那的人买一根一块钱的自行车闸线,都是在网上。”


如此说来,实体店铺的冬天既然来了……暂时是看不到春天了。
有很多蒙古国的客人,每到年关来找他买贺卡。“咱们这边其实也流行,你发手机的微信和送张卡,是两回事儿。”学生购买的时代也过去了,都是相对讲究的成人之间赠送。

如此,贺卡的收入现在只剩下极小的分量,更多是指望圣诞节、情人节这一类“洋节”,卖礼品盒、礼品袋。谁都看得见,咱北京的洋节氛围比传统节日还好得多。这两年虽然国家机关采购少了很多,但企业办活动啥的,都会挑在洋节。生意跟以前那是“没法比”的。

一个游刃有余又赶上发展黄金时代的优秀商人,现在也要考虑后路了。张建军的两个女儿,一个还在读书,另一个留学归来后在北京工作,已经享受政策拿到了北京的户口。可以预见的未来,天意也会离开我们。张建军说,到时候就不干了。

他也是五行缺休息,八字欠旅游的命。天意春节不放假,按说这摊主,雇个小工看摊就得了,可是不行,小工都是老乡,哪能不让人家回家过年呢?于是,每年春节,都是他带着妻子看摊。这么多年,除了回趟老家,没离开过这市场。“可是我得进货啊,”前些年老往南方跑货源,“那不就跟旅游一样嘛。”
他那辆宝马x5倒算是遇上善主子了。

据北京晚报当年的报道,1991年1月20日,天意开业。提前祝天意市场25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