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图/黄欣
孙立梅
在马云的成名史中,他对武侠小说尤其是金庸小说的热爱,是所有媒体都很乐于提及的一笔。早年阿里公司每个员工都有个出自武侠小说中正面角色的“花名”,而马云为自己取名“风清扬”——《笑傲江湖》中将“独孤九剑”传给令狐冲、虽惊鸿一瞥却撼人无数的世外高人。
风清扬身怀绝世武功,却持避世姿态,即便有“华山论剑”这样的江湖盛事,想来于他也是过眼烟云、不肯下场比试的。但以“风清扬”自况多年的马云,显然远不如自己偶像这般云淡风轻——在刚刚过去的“双十一”,包括天猫在内的中国电商们,献上了轰轰烈烈第七个年头的“华山论剑”。
常年将“创新”挂嘴边的他们,除了继续打低价牌的陈年旧把式外,这次首度将“比贱”的江湖搬上了电视荧屏。马大盟主的天猫晚会更是豪掷5000万元,登高一呼,请来中国最知名的电影导演之一掌勺,请来中国最一线的明星吆喝,选在中国最好的卫视平台播出,吸引了上亿“信众”的瞻观。这等豪情万丈、这般兴师动众,取名“风清扬”的马盟主分明就在金光闪闪地昭告天下——其实我是“任我行”!
马云从自诩的“风清扬”,变成事实上的“任我行”,这当中只用了一个字:钱。砸钱请明星,砸钱办晚会,砸钱引导舆论,砸钱娱乐受众,进而赚更多的钱。你以为马盟主扮“邦女郎”这般放下身段,真是亲民的娱乐大众?还是算算你昨天荷包扁了多少吧。
当然,有钱任性的马盟主也有“风清扬”的时候,有些事他不怒不争低调地避而不谈:比如,对入驻商家“二选一”的垄断式威胁,对跨国性的假货指控,对虚假消费刷单产业链的视而不见……
“任我行”背后的高明之处说到底就是一个简单的经济学原理,所有打“低价”牌的促销,电商平台都不会自己为消费者出钱,只会敦促或者威胁店铺打折。店铺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不想自己亏本,被消费者投诉最多的“先抬价再打折”的做法应运而生。而在打折季之后,店铺为了分摊成本,继续在原有基础上提高商品价格。而这一切——包括马云办晚会的费用,最终统统由神坛下如痴如醉的“信众”埋单。
每一场狂欢背后,都可能是一场加速的沦落。
早在1984年,尼尔·波兹曼就在传播学经典著作 《娱乐至死》中发出警示,有两种办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让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就是把文化变成一场娱乐至死的舞台。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丰富而多元的时代,但与“丰富而多元”相伴而来的,还有“喧嚣与躁动”。波兹曼当时所指“娱乐至死的舞台”还只是电视——电视1900年诞生不足百年,但它已将政治、新闻、教育乃至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场喧哗缤纷的“杂耍”,一切文化内容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这种“愚民”手段来得悄无声息,而受众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其左右。
但网络,包括网络购物,比电视更迅速、更广泛、更深入人心地席卷了我们的生活。“审美”还是“审丑”,“娱民”还是“愚民”,“论剑”还是“论贱”,这之间的界限,来得空前的含糊不清。我们看到已经被法院判决为抄袭的年轻作家拒绝道歉却依然粉丝无数,我们看到明明是复制海外模式的节目却堂而皇之打出“原创”口号,我们看到大牌明星在各种粗制滥造的影视剧中搞笑扮丑……当“成功”的标准只剩下地位、金钱,当“娱乐”的方式只剩下迎合、取悦,我们能期待它引导我们走向一个“美丽新世界”?
因此,我们不得不警惕,成功如马云的人士们打着“风清扬”的招牌,做着“任我行”的行为;亦或凭“风清扬”求名,用“任我行”获利。
在刚刚推出《娱乐至死》时,波兹曼收到的褒贬不一,但时至今日,在传播学界和更大的社会学范围内,他的观点已经获得认可。他的警世之语,可能显得骇人听闻,但绝非全无道理:“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之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
一场毫无养分的晚会,说到底,看不看没人逼迫,但用金钱裹挟着的对于民智和文化的挑衅,值得警惕。今年4月3日,马盟主在杭州师范大学说过一句话:“我一辈子都愿意做一名老师”,确实有很多年轻人将马云等成功人士视为“精神导师”,我们希望,这种“精神”力量来得更纯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