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饭是大米做的,大米是稻子碾的,稻子呢?稻子又是什么样的呢?儿子思索着,努力在脑海里寻找答案。
连我也好多年都没有种过水稻了,更别说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好在儿子没有说大米是超市产的,还知道有水稻,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为儿子,也为我自己,为已经快要忘却了的稻花香,为我枉称是农民的儿子。
记忆里的夏天,村口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稻田,绿得让人沉醉,让人晕眩。一阵微风吹过,整齐的稻田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摸过一样,由远及近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绿色浪花。几只鹭鸶箭一般地从绿波上空掠过,受了惊吓的青蛙赶紧闭上了聒噪的大嘴,悄悄躲进了稻田的阴影里。天际只留下一两点红,那是稻草人在田野里忠实地守护着。
号称“北方小江南”的济宁,有着“鱼米之乡”美誉的济宁,我的家乡啊,有了大运河的滋润,又怎么少得了这绿油油的稻田。
盛夏,麦收以后,褪去衣装的土地大片裸露出来,引来运河水,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灌个饱,丰腴的身体被河水泡得酥酥的、软软的,是时候插秧了。
看吧,一担担嫩绿的秧苗被挑到田埂上,农夫用他们那黝黑粗壮的手臂将一把把秧苗抛进泛着波光的水田里,那把与把的间距就像用尺子量过,等插秧时你就会发现,一根不会多,一根也不会少。不要惊诧于农夫的本事,那是长久劳动的经验,是每个农夫的必修课。
插秧的多是些妇女,一律头顶草帽,弯腰并排站着,那半卷着的裤管下斑斑点点的泥浆越发衬出小腿的雪白。妇女们左手抓一把秧苗,右手迅速地把秧苗一根根插进黝黑的泥土里,动作快得像小鸡啄食一般。插秧的时候,人们经常不自觉地就搞起竞赛来,看到别人插到自己前面,就会感到不自在、不服气,要奋力超过对方才舒服、才顺畅,于是整个稻田里你追我赶,一片热闹景象。偶尔有人累了,直起腰,抹一把汗水,抬头望望一行行整齐的秧苗,眼里流露出满足的神色。
孩子们也来凑热闹,三五成群地在田埂边戏耍着,或捉个红的蜻蜓,或逮只绿的蚂蚱,就连那脏兮兮的土狗也兴奋地撒着欢,在孩子们中间窜来窜去,仿佛也变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玩归玩,稻田是万万不敢下去的,怕那吸血的蚂蟥,还有舞着吓人钳子的水蝎子。如果谁不小心被蚂蟥吸住了腿,不用慌,捏着稻草叶的锯齿边在蚂蟥身上轻轻一剌,蚂蟥受疼,也就松了嘴。至于被水蝎子蛰,那只有忍着痛,吐口唾沫在伤口上抹一下,一般一两天就会消下去。
插完了秧,农夫们也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等水稻抽穗开花时,正是黄鳝最肥的季节,这时候孩子们常常相约到田埂、水渠边,一块儿用虚笼捉鳝鱼。有胆子更大些的,直接寻着鳝鱼新开的洞口,伸进小手去掏。如果感到指尖滑腻腻的,赶紧把食指与中指做成钳子状,使劲地一夹,必定有所收获。但也有倒霉的,如果你远远听到“啊”的一声惊叫,那肯定是找错了窝,掏出来的大概就是一条水蛇。
深秋,稻穗黄了,稻杆被压弯了腰,鸟雀们欢快地聚集在田野里,也就到了农民收获的时候。早就养足了精神的汉子们,挥舞着闪闪发光的镰刀,紧张地收割着金黄的稻谷,也收割着他们的幸福与希望。打谷场上,一垛垛稻谷渐渐堆了起来,一台台脱谷机轰隆着欢唱起来,老人、孩子也都全身披挂地上了场,就连栏里的猪跑上了街、笼里的鸡飞上了树也全都顾不得了。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丰收的喜悦当中,累并快乐着。
唉,有多少年没有领略这样的情景了?自从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劳动了。
现在,老家的稻田早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煤矿塌陷区,听说因为塌陷有了水,计划修建湿地公园,大概风景会美了,但我还是怀念小时候那绿油油的稻田,怀念那淡淡的稻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