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初唐、盛唐为止,唐朝对于自身是异民族出身仍有自觉,不会大肆喧嚷着华夷有别。
因为唐帝国的出现,把这样的华夷融合被视为理所当然,所以在世界第一大都会的长安,有来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当时在欧亚世界流行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在长安见到。
《新乐府》之《法曲》白居易(白乐天)
中宗肃宗復鸿业,唐祚中兴万万叶。
法曲法曲合夷歌,夷声邪乱华声和。
以乱干和天宝末,明年胡尘犯宫阙。
乃知法曲本华风,苟能审音与政通。
一从胡曲相参错,不辨兴衰与哀乐。
愿求牙旷正华音,不令夷夏相交侵。
(武则天之后的)中宗与(安史之乱后的)肃宗恢復国家统治大业,
唐朝皇帝致力中兴,让国家气运延续万世。
但是在这个朝廷演奏的法曲里面,混在着夷狄的乐曲,
夷狄乐曲邪乱,中华乐曲调和。
因此天宝十三年,在音乐上夷华一发生混淆,
隔年便发生安史之乱,大批兵马侵犯宫城。
于是了解到法曲原本就该是中华风格,
要精进音乐之路,也必须通晓政治。
一旦夷狄的乐曲与中华相混淆,
国家的荣枯盛衰和人们的喜怒哀乐就无法辨别。
但愿从国内找寻像过去的伯牙或师旷这样的大音乐家,恢復中华正统音乐,
让夷狄和中国不要互相侵犯。
读者作何感想呢?或者该说这是不论古今中外,外来文化输入的大流行之后,普遍会出现的反动现象,但是我个人认为这是在中国史上反覆可见到的典型保守中华主义。和开放的唐代相比,宋代变得相当封闭,此时成立的宋学被认为是具有强烈国家主义倾向的新儒教,然而在这首《法曲》里,与宋学不相上下的强烈国家主义实在令人不知所措。宋学是受到佛教教理刺激而发达的佛教儒学,可是一旦成立后,却又发生猛烈排击佛教的事态,这和源自胡部新声的法曲,两者何其相似。
实际上,先前在胡旋舞的项目介绍的「胡旋女」也和这首「法曲」相同,同样收录在《新乐府》里面,讽谕当时的风潮。在前面引用了前半部,而接续部分如下。
《新乐府》之《胡旋女》(后半部)白居易(白乐天)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跳着胡旋舞的女性来自粟特,
辛苦地越过一万多公里来到东方。
但是中国里面已经有会跳胡旋的舞者,
用技巧和技能来胜负的话,你们怎么也比不上。
安禄山表演胡旋舞,让主君(玄宗)目眩神迷,
即使安禄山的兵马越过黄河,尚未被怀疑是在谋反。杨贵妃也是跳胡旋舞来魅惑主君(玄宗),
终究在马嵬驿被杀害弃尸,
却更加深玄宗的思念。
五十年来想要抑制胡旋舞,却无法完全禁止。
所以,跳着胡旋舞的女性啊,今后不要光是跳舞而已,
要经常咏唱我做的这首诗,
让天子觉悟不要过于沾染胡风。
至少到初唐、盛唐为止,唐朝对于自身是异民族出身仍有自觉,不会大肆喧嚷着华夷有别。因为唐帝国的出现,把这样的华夷融合被视为理所当然,所以在世界第一大都会的长安,有来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当时在欧亚世界流行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在长安见到。
然而,到了发生安史之乱的中唐,唐朝迅速转为封闭,陷入中华主义。先前引用的《旧唐书》〈舆服志〉里,记载「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竞衣胡服」的一文后面,实际上却又补充道「故有范阳羯胡之乱」这种中华主义式的结尾,指责安史之乱的原因是沾染「胡风」。
实际肩负起唐代音乐第一线的,是以太常寺的乐工和内外教坊妓女与梨园的皇帝梨园弟子们为中心。但是,不可遗漏掉的是在民间还有妓馆的妓女或名门富豪的家妓们。在长安,不只是宫廷,包括慈恩寺、青龙寺、荐福寺、永寿尼寺等也是有名的游乐场所,市内则有民间的大型风月场所。次于长安的大都市洛阳、太原、凉州(武威)里面,当然也存在具有相当规模的风月场所,不过我认为这些以外的其他大中型都市,至少在可以确认有粟特人聚落存在的都市里,全部都有相对应的闹区。那么,这些公家或私人的音乐、舞蹈相关人员是如何被供给的呢?
待在属于国家、宫廷组织的太常寺、教坊、梨园里面的,除了最高阶的被视为良民的太常音声人,其他皆为官贱民也就是国有的从属民,在民间的几乎都是私贱民(大部分是奴隶)。
据说太常寺的乐工新供给源,在初唐有一万以上,在中唐有两到三万,主要是因为犯罪而从良民沦落为奴隶的人,但是一旦成为官贱民,其身分就是世袭,所以乐工的子弟之后还是成为乐工的情形很多。这些乐工只有在服勤的期间会上京进入太常寺,服勤时间以外就在故乡的州县生活。贱民之间也可以结婚生子。
另一方面,关于歌妓(歌姬、舞妓、艺妓)则区分为宫中或官署、军营所属的「公妓」,以及上流家庭或私营妓馆的「私妓」。(待续)